以群山为天然屏障的嘉沃镇，本来只是个不为人知的小村落，出现在地图上也只经过了百年左右的时间，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小型城镇的规模了。
据说这个村落的历史非常悠久，村落的开拓者和出现时间、动机都已经不可考，但自从被地图绘制者发现之后，便开始飞速发展——木材，畜牧，矿石，这群山的所在本就是个不可估量价格的宝藏，自然会有商人闻着金钱的气味而来，小镇也就是这样渐渐被人所知。
当消息传到王室耳朵里之后，便是理所当然地派出使者签订了归属条约，但因为贵族之中基本没有孰知有关于“山”的知识的人选，更没有贵族会愿意去还未开发的深山中任职，不得已只能任命当时的村长为领主，约定只需要上交一定比例的税金便在某种程度上认同村落的自治，并且在开发上给予各种支援。
“在得到王室在经济、人才上的支援以后，嘉沃镇各种产业飞速发展，特别是矿业，本应靠此就能得到巨大的利润，但这个情况却并没有发生，好，问题来了，这是为什么呢？猜猜看，小妮娜？”
“那个……是因为挖到的石头并不值钱吗？”
“真遗憾，回答错误，采出来的矿物都具有一定价值且数量不少哦。”
“唔唔……”
“你在问一个八岁的小孩什么问题啊……”
“……啊。”
卡扎哈扶着额头叹气，他们明天就要出发了，而妮娜却还是没有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虽然看上去已经精神了许多，但总是在顾虑着什么的表情却没能逃过几个成年人的眼睛。
凯尔斯估计也是想说一些话题来吸引妮娜的注意力，但效果却因为本人思路清奇的原因而变得可忽略不计。
卡扎哈看着和凯尔斯说话时偶尔会朝某个红礼服的男人挪去视线的小动作，无力的感觉便更加浓厚了。
这几天她都是这个样子，必须要处在看得见波尔的位置，一旦脱离视线，即使知道他就在那堵墙的对面也会变得坐立不安，时不时还会对在移动到近处的波尔无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但马上就会像惊醒一样缩回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会顾虑那么多啊，明明就是个八岁的小鬼，老老实实像个小孩那样撒娇不就好了吗？”
但卡扎哈是知道的，她是在害怕自己会打扰到波尔做事，也清楚一旦自己开始撒娇，就不会只是这一次就能满足，而这必然会扰乱波尔自己的安排，所以才会克制……虽然这使得一些人更加担心就是了。
而相比手足无措的凯尔斯和米莎，身为监护人的波尔却在……整理长途旅行需要的物品。
不，虽然那的确是有必要啦！但卡扎哈就是想把刚用过餐还没洗的盘子拍在那张令人生气的笑脸面具上。
“答案是人手和道路……妮娜猜不到也不要紧哦，不了解嘉沃镇的人肯定是回答不上来的，你就当你那叔叔脑子抽了。”
“你这说得可真过分啊。”
凯尔斯苦笑着摇头，但也没有反驳，因为他也认为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神经大条了。
米莎把盘子收去厨房后，卡扎哈坐到了妮娜边上，抢过凯尔斯手里的酒杯开始往桌子上摆。
“一个地方要发达起来，商品只是其次，让商品流通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再能带来利润的商品，没有人购买就没办法变成货币，能让它们变成利润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商人。”
“嘉沃镇的商品的确足够吸引商人，但却有一个问题让他们无法行动，就是那里没有方便运输货物的‘道路’——要把货物运出来，就需要翻过作为天然屏障的群山，而且要运送相当的量才能有足以打动商人的利润，然而双方都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所以合作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为什么不修路呢？不是有国家帮忙吗？”
“哦？妮娜有好好听啊，的确，按常理说，如果国家能帮忙，修一条路而已，再怎么难也总会有办法，但……嘉沃镇因为商人这边的问题，所得利润少，没能交出能让王室动心的税金，对，就是妮娜说的，‘死循环’了。”
“修一条通过群山的路，还要方便运输，时间，人力，材料都需要考虑，花费的金钱肯定不少，所以就算路修好带来的利润再吸引人，掌管全国经济命脉的王室也会踌躇，而这一拖，便是到了现在也没有进展。”
卡扎哈看见妮娜皱着一张脸沉思的样子，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好啦，别想了，不懂就不懂，就当我们讲了个故事吧，如果再想听的话，我们到时候再说就行了。”
妮娜想点头，但却先打了个哈欠，看来已经到了小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了。
“喂，波尔，收拾好了没，该带人回去休息了，凯尔斯你也马上要开店了吧，‘晚上的’。”
“既然知道就别把我刚收拾好的杯子拿去做讲解啊！你怎么和波尔一样喜欢抢我东西？”
“行了行了，啊，那间空房再借我一晚上，之前付的金额还没用完吧？”
木门的吱呀声和清脆的铃铛声同时响起，还在争吵中的两个人回过头去，妮娜正站在门口抓着波尔的衣角，迷迷糊糊地和他们挥手。
“明天见，小妮娜。”
门嘭地关上了，卡扎哈盯着木门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说道：“真的没事吗？”
“嗯，没事的。”知道这是在说什么的凯尔斯低声笑笑，“波尔他知道该怎么做……不，就算不知道，他也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肯定不会有事的。”
“嗯？什么意思？”
凯尔斯却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并没有回答卡扎哈的问题。
“等你更加了解波尔·切里马这个人的时候就会懂了。”最终，他只是在卡扎哈不满的眼神里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人便在凯尔斯的小酒馆集合，凯尔斯不知何时打听到了有个商队将会从附近出发的消息，联系之后对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送他们一程。
“用你的‘门’送我们到最接近的城市不行吗？”
“真能这么便利就好了……‘门’的出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下一次朔月之前，‘门’连接的出口都是在这个城市不会变……当然你们也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来碰碰运气。”
“算了吧，万一下一次是在相反的方向不就更完蛋了吗？”
“知道是这样就赶紧跟上商队！难得人家愿意送你们到下一个城市！”
酒馆的门嘭地关上了，卡扎哈与提着小背包的妮娜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妮娜只能疑惑地歪了歪头，单手提着行李箱的波尔则转了转头上的帽子，一副已经做好出发准备的样子。
马车的声音渐渐接近，回过头去，就看到一辆马车正从街道那头驶过来，车上一位中年的马夫正朝他们挥着手。
马车停在了几个人跟前。
“你们好啊！两位就是凯尔斯老板介绍的客人吗？两位是父女还是兄妹呢？”
“两人？”卡扎哈一瞬间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妮娜，然后才想起来一件事。
“是兄妹哦！”妮娜却在他之前回答了马夫的问题。
“……”卡扎哈盯着说着这句话的妮娜的侧脸，咬着嘴唇陷入了语塞，但他还是勉强接下了话：“啊啊，我们兄妹打算去投靠远方亲戚过活了，你看，前几天不是区域地震了嘛……”
“哎呀……原来如此，那还真是灾难啊……”
这个说法果然方便，中年马夫马上露出了一脸抱歉的为难表情，不再追问其他的事情，热情地邀请他们上车。
“这一车的货物是水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味道哦。”
“啊，谢谢。”
但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坐下，谁也没去碰那堆装满水果的袋子，波尔也在他们之后默默地上了车，无声地坐在了车尾，在车夫的呦呵声里，马车缓缓地挪动了起来。
之后应该是和总队汇合，然后结伴出城门吧，或许有点晚，但卡扎哈总算有点要进行长途旅行的实感了。
但是……
“本该最闹腾的小家伙却完全没有要出远门的兴奋感！”
谁都不说话，卡扎哈只坚持了几分钟便受不了这种沉默了，但一时又想不出该说点什么，妮娜一直低着头靠在波尔边上不动弹，完全没有想要对话的意思，波尔……更是不在聊天的考虑范围内。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他又开始头痛了，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居住，怎么可能会懂如何去哄小孩子，虽然他对怎么逗弄猫和鸟之类的很拿手，但人类的小孩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难道这沉默会持续整个旅程？
妈呀想想都可怕。
他慌慌张张地开始试着和波尔搭话：“说……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啊波尔，不能被人类看到什么的，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就好了，就不用再到处躲躲藏藏，能在人群里堂堂正正地过活了。”
真是突兀又生硬的话题，但波尔的话，应该会干脆直接解释人类看不见他的原理之类的吧？不，拜托请务必给出这样的反应吧！这样就也许就能激起妮娜的好奇心，开始主动对话，一扫先前的沉闷了！
然而先不管波尔的反应，抱腿而坐的妮娜听完这句话却突然整个人一僵。
“那样的……又不是好事。”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唉？”
“那种……才不是该羡慕的好事啊。”妮娜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波尔的小臂，把那只手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情绪看起来就很不对劲，“因为，波尔明明就在这里，我摸得到，听得到他说的话……但马车的伯伯却说这里只有两个人……不就好像波尔根本就不存在吗？！”
“妮娜，那是……”
“波尔是……在这里的吧？不是卡扎哈哥哥和大家在合起伙来骗我……吧？”
什么？欺骗？这孩子在说什么？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这样想啊？！那种想法才是最不可能、不正常的吧！
“妮娜！为什么你会那么想？波尔的的确确就在这里，我也看得见，也能触摸到他……波尔！喂波尔！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因为！不认识的人都看不见波尔啊！每个人都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走在路上，爸爸妈妈呢这种话！明明……波尔就在边上……”
她哭了，眼泪像打开了阀门一样止不住地流，她想去擦，但马上又有别的眼泪流出来，于是她干脆把头埋在了臂弯里，开始不停地抽噎。
昨天晚上吗……不，大概是很早以前就有这种念头了吧。
但是……的确啊，因为在自己眼里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所以才会忽略，其实想想应该就能知道的，如果妮娜和波尔走在街上，她牵着波尔的手，和波尔说话的话……那在普通人的眼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想想都会觉得胃部绞痛，而妮娜……她果然是还没从差点失去波尔的打击里缓过神来，一直不安着，不安着，甚至会觉得眼前的波尔只是幻影——即使知道那不可能，也停不下这种消极的想法。
她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思绪。
卡扎哈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凯尔斯那时对他说完“麻烦你了”这句话之后的表情是什么意味。
他咬紧了牙关。
“那个……没事吗？”
“啊！不好意思，妹妹好像没有习惯马车，我想想办法！请别在意！”
“这样啊……真辛苦呢。”
“哈哈……”
马夫在前面关切地询问，估计是注意到了妮娜的哭声，虽然搪塞过去了，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没错，必须要想想该怎么做，总之先要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
——抬起头。
这句话像是文字一样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轻柔得如同羽毛，飘飘忽忽的，顷刻间卡扎哈的脑海就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完全占据，再也听不见那些纠结而烦乱的思绪了。
是波尔。
他轻轻抚开了散乱在妮娜前额的头发，在她抬起那对泪眼婆娑的眼睛时擦去了她眼角的眼泪。
——抬起头。
同样的话语再一次出现，波尔转过头，看着车厢之外，妮娜侧头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马车刚好拐了个弯，刺目的晨光斜射进了车厢里，让她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适应了那光芒，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顿时被眼前所见震惊，陷入了哑然。
车轮爬上坡道，小镇越来越远，太阳在无云的天空里一寸一寸升起，房屋拉长的影子就越来越短，好像正从阴影中挣脱出来一样，小镇的全貌映入眼帘，闪闪发光。
数十透明的、像是游鱼一样的生物漂浮在小镇上空，在阳光里被染出金色的轮廓，它们扭转着自己的身躯，十分惬意的样子。
清风里，春天的味道和商队成员哼的小调混杂在一起，今天正是适合踏上旅程的好日子。
卡扎哈望着已经停止哭泣、被那片风景吸引的妮娜，不禁如释重负般瘫软在座椅上，即使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他觉得还是之后再去关心那些事好了，因为波尔告诉了他们，这不是旅途启程时该带着的心情。
抬起头，睁大眼睛，不错过任何沿途的风景，才叫做旅行。
“他知道该怎么做”，完全说中了。
“这就是波尔啊。”他轻声说，发现妮娜正看着他，于是他咧嘴笑了出来，“对吧？”
“嗯啊！”多日未见的笑脸，终于带着泪痕绽放。
真是……不得不服气啊。
如此简单就将他人的不安吹散，无关魔法，只是因为波尔·切里马就是这样的人，话少却不拐弯抹角，所以才能直击内心，只是呆在他身边就会觉得自己的负面情感是如此微不足道。
然后，视野便会重新广阔起来
这是只有波尔才能做到的事，也是波尔这个人确实在这里存在的最好证明。
现在，卡扎哈才觉得他们真正踏上了旅途。
“好啦！想知道那些透明的鱼是什么东西吗？”
“想！”
车轮咕噜咕噜地转动，马蹄每一次重新与地面接触，就是与目的地接近的信号。
波尔注视着车厢外晃动的景色，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片巴掌大的红色花瓣，松开手指，花瓣便随风而去，如同告别，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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